跨年时节,寒潮充分展示了它的威严,窗外的银杏终于受不住冻,抖抖索索地将最后几片焦黄的叶子也抖落了下来,成了「光杆司令」。三百多个日夜,还未留意,便就到头。闭上眼,回想过去的一年,却发现脑袋空空,寻不到一丝头绪,反而想起了些久远的往事。
捧着茶杯,杯口飘起几缕带着清香的热气,入口醇和,暖洋洋的。唉呀,也不知从何时开始喜欢上这种软绵绵的味道。小时候常住在外公家,陪着他老人家下棋、看书,当然也免不了有茶喝。农家并不富裕,喝的多是散装茶梗,冲泡后气味浓烈收敛。只需闻一闻,中午腊肉的腻味立时便消,若是喝一口,晚饭面条里必得添一匙猪油,否则肚子里没了油水,寡淡得仿佛三个月未见荤腥。而今,外公已去世多年,怪想他的。
回家
有句话叫「从此故乡只有冬夏,再无春秋」,这「从此」究竟是从何时开始呢?大约便是从上大学开始的了。但对我来说,又不那么准确。因为我的故乡在绵阳的一个小镇,离成都算得上近便,驱车不过两三个小时而已,所以能够每个月回一次老家。父母几年前已经在成都安顿下来,现在回老家,多是为了看望已过八十的奶奶。
奶奶出生在战火连天的 1938 年,新中国在她十一岁时建立,伴随着祖国一起坚韧地成长。奶奶不信佛,心里却始终怀着慈悲。细心照顾患癌的邻居老姐妹,按照亲疏帮助村里的人干农活;有人意外去世时她满怀着悲悯,而不像村妇般将别人家的祸事当作谈资;邻近的厂子被水淹,她嘴里满是可惜,不会笑嘻嘻去捡洪水过后的那些洋落儿。怀有慈悲的人往往给人心平气和的印象,可奶奶却是个急性子,办事麻利,虽年过八十,仍精神矍铄,走起路来风风火火。
她面孔黧黑,布满老树皮般的皱纹,可是心灵却如瓜瓤那样又红又甜。我在童年时期见过不少这样的老人,他们经历了艰难的一生,最后在生命的内部酿出并积起隽永而仁慈的美好性灵。
一号早晨,迎着温暖的阳光从成都出发,十点便到了家。奶奶正站在门口,也不知等了多久。儿子懵懵懂懂下了车,呆呆地望着奶奶,撅着嘴,皱着眉(最近刚学会的技能)。奶奶也笑着和他对视,嘴里不停地喊着「七月……七月……」。这小子十月份曾在老家待过半个月,那时将奶奶认得很熟,放零嘴的抽屉记得更熟,经常拉着奶奶去拿零食。之后虽然回过两次家,但是待的时间都不长,怕是有些忘了,奶奶伸手想抱抱,他也不愿意,惹得奶奶笑骂「小东西哟,小东西」。
菜地
社会滚滚向前,蚕食农村土地,老家的祖屋也在轰隆隆中成了一堆废墟。跟着倒下的还有院子里樱桃树、葡萄树、枇杷树以及带来满院甜甜香味的栀子树。好在后门外的一小片菜地幸运地暂时保留了下来。奶奶总能利用好每一寸土地,三厘地依着时节有序地种上各种蔬菜,四季不缺。
快到午饭时间,和奶奶来到菜地准备摘些小菜。地里一垄一垄种着葱、蒜苗、莴笋和白菜,层次分明。她拿出藏在瓦片下的镰刀,镰刀的年纪比我都大,在土里磨砺几十年,仅剩小拇指大小的一片。奶奶一边割菜,一边说「这地不晓得还保得到好久哦」。我在旁边长吁短叹,故作可惜,她却格外洒脱道「没得地了,吃菜我不晓得买蛮,国家一个月给我发两千,比娃都准时。我这门大岁数了,哪用得完嘛。」得,算您老牛气。
最后
愿所有人在新的二零二一年都幸福。